南方财经记者伍素文高骞罗晶晶实习生姜语锌广州报道
今年拿到604分的浙江高考考生贺显贻，填报志愿时没有首选本科院校，而是选择了武昌职业学院定向培养军士；有高职“小清华”之称的深圳职业技术大学，2025年广东省物理类招生投档最高分达617分，超过了部分“双一流”高校……
近年来，职业院校“逆袭”的现象频发，让社会看到了职业教育持续突围的冰山一角。与此同时，职业本科持续扩容，围绕制造业、服务业紧缺技能人才供给的职业技能提升培训正广泛开展等，职业教育的扩张升级回应着经济发展对人才结构优化的迫切需求，也推动社会认知对职业教育进一步转变。
作为心系职教发展的全国政协委员，广东技术师范大学（以下简称“广师大”）副校长许玲欣喜于看到这些变化。多年来，许玲在全国各地调研，从人才出路到培养条件建设、师资队伍建设，笔下提案紧连职教。在她看来，今年高考一些职本院校报考火热，部分本科毕业生到职校反向深造，在多重因素的冲击下， “职业教育真正的春天来了”。
广东是职教大省。在日前印发的《中共广东省委关于制定广东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中，广东明确提出建设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实施高等职业教育“创新强校工程”。面对产业升级、人工智能冲击，职业教育该如何提高适应性？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怎么构建？针对这些问题，许玲接受了南方财经记者专访。
2025年是职业教育的分水岭
南方财经：职业教育在发展新质生产力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许玲：职业教育是感受技术变革温度最高、反应最快的教育形态，它既要应对“去技能化”的挑战，又要引领“再技能化”的方向。比如AI正在重塑产业，也重塑着职业结构，职业教育必须成为这场变革的主动适应者和方向引领者。
职业教育是新质生产力的教育底座。科技创新只有通过高素质的劳动者队伍才能真正转化为生产力，从产业升级到技术迭代，从智能制造到新兴产业布局，每一步都离不开职业教育。在广东，“制造业当家”的战略离不开职业教育持续输送的技能型人才的支撑。
同时，职业教育还是与民生联系最紧密的教育，它关系着千家万户的就业与生活，职业教育的质量直接影响民生的温度。办好职业教育，不仅是经济命题，更是社会命题、民生命题。可以说，职业教育既是新质生产力的发动机，也是社会稳定的压舱石。
南方财经：近年来，职业教育从次等选择到逐步受社会认可，您有何新观察？
许玲：对考生来说职业教育是次等选择，在2019年以前其实一直是这样的状况。这些年国家做了很多的努力，这个现象正在改变，而且改变的势头还比较凶猛。
比方说，今年很多省份的职业学校都迎来了一些新的学生，他们已经大学本科毕业拿到学历学位，但是又“回炉”到职业学校去读书。再比如，名校往年高考录取报名数量都是爆满的，但今年开始按专业和专业大类报考，一些跟时代、产业、社会需求结合不紧密的专业滑档了。而职教本科里，那些代表新生产力、未来有人才需求的新兴专业却爆满，一些头部的职教本科学校录取分数非常高。
我觉得今年高考是一个分水岭，职业教育的春天来了。但在这一系列如产业升级、人工智能浪潮冲击等因素的叠加下，一系列迹象表明，职业教育的春天真正要来了。
南方财经：风向发生转变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许玲：打破职业教育的“无形天花板”，需要全社会的共识。很多城市以前对人才只按学历、论文来定义，现在出现了技术发明、人才等级等定义方式，人才评价体系越来越丰富。这是社会引导的风向标，当技术变革到一定程度，组织架构、生产关系也要适应变革。
再就是，随着社会对技术技能人才需求的增长，教育体系不断提高对市场需求的适应性，一批头部职业院校前进速度极快，专业结构调整、人才培养模式革新、毕业生能力提升等均走在前列。“反向深造”等现象反映出现代年轻人越来越理性、以技术为本的思维，不再拘泥于“脱不下的长衫”的束缚，而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学好技术，找到工作，养家糊口。这是社会进步的体现，教育开始逐渐挣脱原来那种“宁上三本，不读技校”的固有观念。
从另一层面也显示出，部分本科学校的专业设置、人才培养模式等，没有适应社会对人才岗位的需求，因此毕业生才会“回炉”。职业学校要抓住这个机会，这些学生的知识素养、能力素养比其他学生要高，年龄也更大一些，培养方案不能一视同仁，要让他们往更高的技术技能人才方向发展。
AI时代，用确定性来培养人
南方财经：广师大培养的老师和普通师范学校的主要区别是什么？
许玲：我们的特色是“技术师范”，主要为职业学校培养老师，前身为1957年建校的“广东民族学院”。1998年，职业教育遇上大发展时期，需求暴增，全国都开始布局技术师范类的学院，我们也在这个节点更名为“广东职业技术师范学院”，直到2019年升格为“广东技术师范大学”。
如果说普通师范生教的是语文、数学等基础学科，职教师资则需要教授机械工程、智能制造、电子信息、旅游商贸等专业课程。我们提出“技术+师范”的培养模式，从课堂到产业现场，让教师实现“双师型”成长。我们的生源里有很多优异的高职毕业生，他们在专业领域内拥有扎实的技术技能，入校后会强化理论知识与教学能力，既具备过硬的“技术”，也懂“师范”的教学。
南方财经：人工智能对职业教育带来了哪些影响？
许玲：制造业领域自动化、智能化改造的进程推进得极快。30年前，珠江三角洲及全国多地遍布劳动密集型万人工厂，加工制造、装配类岗位随处可见；如今进入工厂，这类场景已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产值但低人力需求的智能化生产模式。重复性、规律性、有规则可循的工作正在被取代，智能制造领域需要的是要懂机械、懂机器、会人机协作的复合型人才。
我们将这一过程称为“去技能化”——过去由人完成的工作，技能附着于人身；如今机器人可替代这些工作，技能便从人身上剥离。之前职业院校培养的是初级或中级的技术技能型人才，需要其重复地、精益求精地做好某一项技能。现在，企业并非不需要人，而是对新员工的要求更高——需具备更全面的技术水平与综合素质。这不仅对职业教育，也对本科、研究生等各层次教育提出了新要求：紧跟智能时代产业变革趋势，培养适应未来发展的人才。我们要培养学生不仅“能适应岗位”，更“能创造岗位”。
最近，教育界很热的一个话题是，职业教育的“工具理性”如何向人文人本回归，我们要推动教育的本质与本源回归，遵循人的成长规律，避免将人“工具化”。我们在多次招聘会上与企业交流时发现，企业对人才的需求除了专业能力这一基本门槛外，更看重阳光、忠诚、守信、上进等品质，以及沟通、交流、学习等能力。我们提出要以更宽广的视野，用“确定性”培养人才。例如在电子信息、制造类专业中，需加大基础素养的培养比重，减少对单一技能的过度聚焦，夯实核心能力素质才能让学生从容应对未来技能的动态变化。
此外，我们正在探索AI教学助手、虚拟仿真实训和智能化学习平台，AI让教学变得更高效，但也要求教师完成一场“再技能化”的蜕变。
南方财经：面对各方面的变化，职业教育应如何提高适应性？
许玲：职业教育群体正快速分化，头部职业院校突飞猛进，而全国政协多次组织调研发现仍有部分职业院校的观念理念相对滞后，例如许多专业对应的岗位已消失或趋于传统，却仍在持续招生。职业教育群体需整体性提升，才能支撑新生产力发展。
首先，人才培养要快速升级。推动职教本科的学历层级升级，受教育年限从三年变四年，能力也要提升，后续还有对口专硕等硕士层级，国家规划职业教育毕业生10%要上职教本科。当前职教本科缺口还很大，这是国家布局的重要一环。
其次是培养学校。最前沿的技术和机器都在企业里，学校的人才培养方案和模式要改进，深化产教融合，包括市域产教融合联合体、行业产教融合共同体等。这是国家战略，需要政府介入、行业主导、企业配合，和学校一起培养人才，当前教育部推进的力度也很大。
再者是规模问题。制造业升级后容纳的就业人数有限，人工智能它能代替很多东西，但是它代替不了与人交流，更大的就业池子在服务业，包括生产性服务业、生活性服务业，比如养老产业，就业需求量会更大。
这些是职业教育几个方向性的大调整，我们要顺应这个趋势，希望让职业教育成为一束光，照亮人人出彩的技能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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